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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 6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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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 66

門一開,一個穿著西裝,提著兩個大塑料袋的男人走了進來,轉身往廚房走,嘴裏說著:“小敏,你不知道,簡直就是搶菜,還好我跟幾個老板熟,才買到這些新鮮——”

客廳是死一般的寂靜,聽著廚房裏的男人嘮叨菜市場多麽地擠,高靈知渾身一抖,這是修城的聲音……

這是消失了二十多年的,修城的聲音。

“鮑魚也是最後一批,忽然覺著八大這幾天不開業真是很吃虧啊,對吧,小——”

他轉身從廚房出來,驀地看到坐在沙發上的兩個老熟人,一邊楞住,嘴裏還自動說著:“稀客啊。”

他雙手在西裝口袋上擦了擦,走過去,伸出右手,熱絡而親切地打著招呼:“靈知,好久不見。”

高靈知搖著頭,不是因為不認識這張臉,而是因為對方的手上沾滿了鮮血,所以她始終沒有伸手回握。

修城倒也不在意,收回手後轉向楊敏,用一種親昵的語氣說:“小敏,你沒跟他們說我回來了嗎?”

楊敏尷尬地望了高靈知一眼,又看向修城:“你不是說今天不來嗎?”

“敏敏,怎麽回事?”高靈知問。

“我前幾天碰到了修城,沒想到他回來了,八大飯店還是他開的呢。但他的臉之前受傷了,所以就去整了容,聽聲音還是聽得出來的,是嗎?靈芝。”楊敏急切地想要尋求高靈知的認同,可高靈知默不作聲,一把站起來,把楊敏拉到了臥室,關上了門。

原來修城幾乎每天都住在這裏,但楊敏堅決否認兩人睡一間房。

“好馬不吃回頭草!”明明有那麽多理由可以說,最後卻只能說出了這麽一句無奈的話。並不是不想告訴楊敏真相,而是以楊敏的性格,若是知道如意、珊珊,甚至是丁克的死和修城有關,她一定會去跟他拼命的,這只會把楊敏陷入危險之中。

所以,高靈知只能以好朋友的身份,極力勸阻他們的覆合。

客廳裏,修城沒有坐沙發,而是搬了一張凳子,坐在黎遠方對面,兩人中間隔了一張茶幾。

修城拿出上好的茶葉,招待黎遠方。

“秦輕,你到底想怎麽樣?”

修城頓住泡茶的手,低聲說:“在這裏,你可以叫我修城,然後我才會回答你的問題,僅限……三個。”

黎遠方嫌惡地皺了皺眉,這個世界上還沒有人可以這樣侮辱自己,但他實在太多難解的問題了,對面這個男人不是一般的男人,他帶著血海深仇加入了一個極端組織,經年累月地謀劃這場報覆行動,對朋友、愛人,甚至是祖國,他已經不是一般人了。

“修城,你把秦子臻藏到哪裏了?”

修城很明顯地驚訝了一番,沒想到他會浪費這麽好的機會去問自己身邊的人。他把一個裝著茶水的小茶杯端到黎遠方的面前,朗聲道:“他回泰國了,放心,只是受一個小小的懲罰而已。”

看著黎遠方黑得不能再黑的臉,修城噗嗤笑了一下,“我大發慈悲,再多告訴你一點。羿這個孩子,他是特殊的,我不會讓他輕易地死,因為他會是我最後一道救命符。”

黎遠方抿著唇,原來他也知道有一天需要救命。

“為——”

“原因我不會告訴你,不然就當不了救命符了。”修城享受般喝了一杯茶,擡起臉,卻不正眼看對方:“第二個問題。”

黎遠方也埋下了深邃的眼眸,低聲說:“你們有多少人在圓頂酒會裏?”

“哈~果然是圓頂酒會更重要。”修城手指一點,然後扶著下巴,做出認真思考狀,很快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:“小啰啰就不說了,深入高層的……我猜怎麽也得三四個吧。至於是誰,你們自己去找吧。”

“你猜?”黎遠方覺得自己又浪費了一個問題,但同時他也知道了,修城在組織裏並不算大人物。

他想了想,又說:“丁克是你殺的嗎?你接近楊敏,到底是為了什麽?你難不成也要殺了楊敏?”

“不不不——”修城晃了晃手指,“你違規了,你這根本就是三個問題,吶,我只回答第二個,我找到小敏,只是為了跟小敏覆合而已,沒有其它想法。”

黎遠方望著對面這個裝腔作勢的男人,嗤笑了一聲,“我以前一直想不通為什麽世界上會有像你這樣的人,直到前幾天見了你一面,我才明白,因為從這樣匿名的、秘密的組織裏,你能得到權勢,你能擁有權威和生殺予奪的權利。你們從中國把那麽小的孩子拐去,剝奪他們與外界接觸的機會,讓他們以為世界就是這樣!不僅如此,你們成為了‘循循善誘’的暴君,給他們提供了屠殺戰場!他們不懂得反抗,全都失去了個性,淪為了你們作惡的工具。而這一切,恰恰證明了你和那個組織的無能……”

“無能……”

修城念叨這個詞,他的一只手一直在下巴上摩挲,像是個辯論選手,正在想駁斥對方辯友的理由。

聽完黎遠方的話,他沈默了幾秒鐘,把手從下巴上移開,在空中一指:“你這些都是你臆想出來的,我來告訴你什麽是事實。歷史上有這麽幾個大事件,都是真實發生的。往遠了說,納粹分子屠殺猶太人,殺了600萬之多;往近了說,盧旺達胡圖族對圖西族的種族屠殺,100天時間屠殺近100萬人,是誰屠殺的你很清楚。哪一個例子都說明了一點,即……邪惡的平庸性。也就是說,殺了一個我,會有千千萬個我。如果是你,遇到我這種事,你一樣會這麽做,千萬不要太愛高看自己。”

修城轉了轉手指,“唔,和無能無關,而是……恐懼,恐懼被牽連,恐懼無法跟隨著大潮流動。”

黎遠方怔怔地望著修城,聽著他的狡辯,不說話。

“你沒錄音吧,偷偷錄音可不能作為證據哦,呵呵~我們只是探討歷史嘛,你應該沒有忘記,我們以前很喜歡討論這些的。”修城探過身體,手臂伸向茶幾對面的黎遠方,笑著說:“其實,這樣吧,念在過去我們很好的情況下,我用最樸素的語言給你提個醒。人都是自私的,切記千萬不要在人們快要遲到,或是匆忙趕路的時候遇到危險,那樣會死得很慘很慘……”

黎遠方雙目眥裂,很想給對面的男人來一拳。

“你這麽看著我做什麽,這都是有實驗數據的,90%趕路的人都不會停下來幫助你。你會知道,警察破案不是為了照顧受害者的情緒,而是為了他們的破案率!”說到這,修城仰頭輕笑一聲,“現代社會,都是利益至上。你死了,有人會取代你。你死了,多的是人看你的笑話,覬覦你的位置上,我說得夠清楚嗎?”

黎遠方面不改色地搖了搖頭:“那是你,修城。在你的世界裏,都是利益,沒有任何人的感情。你沒有一點良知,你過著極度黑暗的生活,以看見別人痛苦為樂,你實在是太可憐了……”

“哈哈哈哈——!我可憐,說得好!”修城手掌往茶幾上一拍,把茶杯都震倒了,臉上的表情逐漸變得猙獰,“我就是一個可憐的人,失去了愛人,被人毀了容,父母帶著我灰溜溜地去到泰國治療,這張臉你知道我做了多少次手術才有的嗎?!整整108次!花了五年時間才變成現在這樣!原本想好好過日子時,我的爸媽被人搶劫,不舍得買菜那麽一點小錢,被人用刀活生生地砍死了,你敢信?沒錯,我真的可憐,直到有人同情我,拉著我去過好生活。而你……自詡為我的好朋友,你做了什麽?!!你給過我任何幫助嗎?”

黎遠方的心裏難受起來,他是責怪過丁克,也打聽過修城的下落的,但一無所獲,幾年後他漸漸放棄了。

沒錯,他放棄了尋找好友,可這不能成為對方犯罪的理由。

“這便成了你做盡壞事的借口嗎?”

“我做了什麽壞事?!”修城站起身,雙手啪地往茶幾一拍!雙目仿佛有萬度火焰,要把對面冷漠的朋友焚燒殆盡:“即便我現在身在深淵,那又如何,我也不會放棄重現光明的可能性!而你……大概忘了,圓頂酒會裏多得是作惡多端、一個個自詡為神,喜歡翻手為雲、覆手為雨的資本家,尤其是你!這麽多年,是不是被圓頂酒會那些資本家的熱臉貼慣了屁股,忘了自己是誰?別忘了,你根本就不是黎——”

“修城——!”身後傳來一聲淒厲的喊叫,修城猛地回過頭,楊敏站在臥室門口,哭得像個淚人:“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!”

“讓他說完——”黎遠方無力地擡了擡手。

“你根本就不是方慧驕的種!你是你爸爸和你嬸嬸茍且生下來的……賤種!”

高靈知沖上去,摟住臉色鐵青的黎遠方:“遠方!別聽他的,不可能,不可能是這樣。”

黎遠方的胸膛上下起伏,他輕輕推開高靈知,望向楊敏失望地說了一句話:“我不會上當”,然後拉著高靈知走了。

四人不歡而散,修城拉著楊敏的手,“過去的過去了,重要的是我們的未來。”

“你的臉做了108次手術?”楊敏發顫地撫摸著他的臉,眼淚嘩嘩嘩地流:“很疼對嗎?肯定很疼,一定是生不如死。”

“沒錯,就是生不如死。”修城的目光始終定在大門敞開的走廊,這些人都是傷害他的人,以王如意為首。

他含著淚一笑,“你知道嗎?丁克坐牢後,王如意找過我,帶著那剛出生不久的孩子,過來找我。”

“什麽?她為什麽找你?”

“她用手指著我的鼻子罵我,說我阻礙你的幸福生活。呵呵~想必你已經知道他們兩個有一腿了,而王如意是受丁克指使來找我的,我想立刻告訴你,但王如意那賤人居然拿我父母的命威脅我。”他看向楊敏,眼眸裏都是猙獰的憤怒:“你能想象那個表面上古道熱腸的王如意,是這樣狠毒的人嗎?你被他們倆蒙在鼓裏多少年?”

楊敏難以置信,丁克明明說的是如意纏著他。

修城把她抱進懷裏,“算了算了,都過去了,都過去了……等我賣了房子,我們去外地生活吧。”

“外地?拋下靈芝?”

“她有老公、有兒子、有父母!她什麽都有!什麽叫拋下她?!是她拋下了你!你什麽都沒有。敏敏,跟我走吧。”

楊敏猶豫不決,卻不忍心再違背吃了這麽多苦的修城。

天空小區的黎煦陽並不知道楊敏家那場驚心動魄的爭吵,他提著大包小盒出現在了江小暖家門口。

江小暖把他堵在門口,“不是說了不許提東西來嗎?”

“這是我媽媽交代的。”黎煦陽把責任撇得一幹二凈,還是提著東西進了江家,“而且這是拜年,哪有空手去的。”

江小暖往門外張望:“就你一個人?我以為你會把小田帶來。”

“小田在我爺爺家,跟歡歡玩得正好呢。”黎煦陽把東西放在沙發邊上,走到廚房洗了個手。

江小暖站在廚房門口,盯著黎煦陽高大的背影:“我爸媽去喝喜酒了,我知道你要來,才沒去的,我媽媽讓我在外面請你吃噢。”

“不用,咱們自己做。”黎煦陽回頭看她。

江小暖下意識看了一眼冰箱:“家裏的菜倒是有,可是——”

“我來做,你陪我。”黎煦陽把外套脫掉,放在餐椅上,又走回廚房,打開冰箱,江小暖也跟了過去。

冰箱裏有雞蛋、鮮香菇、金針菇、豬肉、牛肉還有青菜,食材很多了。

“咱們倆吃,三道菜足矣,分量不要太多。”

江小暖取出牛肉和辣椒,放在砧板上:“師父,我今天想吃點辣。”

黎煦陽擠了擠她的肩膀:“好,爆炒牛肉一個菜,金針菇肉湯和一個青菜,行不行?”

江小暖嗯了一聲,把食材都拿出來,用瀝水盆裝好,放在水池裏洗,黎煦陽負責切肉和辣椒。

“其實這個叫銀針菇,銀色的。”

“還有金色的?”江小暖側頭問。

“對,但平時我們吃的比較少,我覺得金針菇更好吃一些。”黎煦陽歪頭看她,“改天買來給你做。”

“你是真的會做菜嗎?”

“炒菜不算難事,好吃才是王道。”

“也是。”

可是,炒出來後,江小暖嘗了一口,驚呼:“師父,你就是王道!”

“食神說,只要用心,就能燒出一道好菜。”

“哈哈,沒錯。”江小暖喜歡看周星馳的電影,這些經典電影都能背得出臺詞。

坐在桌前,兩人吃得很歡,聊著各自喜歡的話題。

吃到大半,談到愛情的話題時,黎煦陽放下筷子,若有所思。

思考了幾秒鐘,他說:“學習是苦盡甘來的,沒有人一生下來就會讀書,都是從不懂到懂,這個過程是最享受的。而成長是一個跌跌撞撞的過程,會讓我們懷念,有時又讓我們痛恨,反正這個世界沒有一帆風順的成長。”

江小暖睜大眼,雙手托著腮,認真地聽著。

“而你口裏的愛情,倒是不同的。”

“怎麽不同?”江小暖一臉期待。

黎煦陽往椅子上一靠,一副放松的姿態,凝視著江小暖的眼睛:“我們會愛上一個人,是因為對方正好滿足了我們內心渴望的東西。有個詞叫做初生狀態,就是兩人陷入戀愛之後,會進入初生狀態,它可以救贖和解放兩個人的心,兩人猶如進入了另一個燦爛、光明、美麗的世界,對方的優點、缺點都會使得另一方無限愛慕,接下來,他們會擁有同樣的信仰和追求,這一點使得他們的激情擁有不斷再生的能力。”

在黎煦陽心裏,他的爸爸媽媽就是一個類似的例子,他們依然可以讓外人看見他們之間的愛情火花。

黎煦陽希望自己和江小暖能這樣。

“而我們在世界上尋尋覓覓,就是為了和一個愛的人,一起進入初生狀態,並保持下去。”

這段愛情理論,還是挺打動江小暖的,但她想到了一個關鍵問題:“那一般這種初生狀態會持續多久?”

黎煦陽古怪地笑了笑,接下來的話是可以說的嗎?

“怎麽不說了嘛,我想聽。”

江小暖想到的是和黎煦陽之間是否存在這種擁有一樣信仰的可能性,雖然自己從未表白,但心裏對黎煦陽是愛慕的,也對和他未來的戀愛生活充滿了期待。

“唔。想聽是吧。”黎煦陽輕咳了一聲,嗓子卻更嘶啞,幾乎不敢去看江小暖了。

“想聽。”

“初生狀態有一個非常明顯的特征,是——情/欲。”

江小暖像是沒懂這個詞的含義,還重覆了一遍,“情/欲、是那個情/欲?《查泰萊夫人的情人》裏,兩人迸發的情/欲?”

“嗯。”黎煦陽抿著唇,盡量希望自己嚴肅一些,雖然這應該是個浪漫的話題。

“為什麽啊?”求知欲旺盛的江小暖,決定打破砂鍋問到底。

黎煦陽忽地站起來,站在餐廳裏,背對著江小暖,像老師講課一般,手指在空中旋轉,娓娓道來。

“情/欲是唯一一個區別於父母之愛、朋友之愛的特征。陷入戀愛中的人,當然包含肉/體的交合,這種交合會使兩人產生一種強烈的親密感,這當然更有利於戀愛關系的穩定,或者如你問的,初生狀態的持久度和此有必然關系。”

“那你的意思是,如果有人不舉,就無法持續這種狀態唄。”

黎煦陽聽到“不舉”這個詞,仿佛是天外來物。

他笑了笑,點頭讚同道:“理論上是這樣的。”

“這樣啊,那——”談論這個話題,江小暖的臉燙得像是爐子上沸騰的水壺,裏面的水正在嘭嘭嘭地撞擊著壺蓋,震耳欲聾。

“沒關系,我可以等你長大。”

黎煦陽緩緩走到江小暖身邊,把手搭在她的座椅靠背上,情動地說:“等到你說我愛你的那一天。”

也許等到那麽一天,黎煦陽會好好證明,他和“不舉”這個詞之間有多麽地相去甚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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